【王方&双花】第六年:01-告别

方士谦觉得自己此时十分冷静。虽然打点行李的手略有发抖,但毕竟特殊时期——他冷静地判断,从应激反应的角度来说,这是正常现象。

产生心浮气躁的倾向也是正常的。毕竟客厅里手机共座机一色,正交响得热闹非常,着实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士谦把叠得有模有样的套头衫工整地铺进行李箱里,继续冷静地想:失策了,当初就不该装座机。

一片红火的协奏中,手机的来电提示却忽然中断,突兀地“嘟”了一声,而后来电提示死灰复燃,但这回仿佛带上了些回光返照的意思,毕竟那“嘟”的一声方士谦再熟悉不过,代表他手机电量只剩苟延残喘的百分之十了。

各个俱乐部大多都有些不成文的新人须知,比如嘉世的队长不上网,比如蓝雨的招新女士优先,再比如微草的输出们谁想活着,就得按班轮值,挨个儿给从不关注电量的副队长的手机充电。

定时闹钟安排一下,以后你可没人管了。方士谦失笑,一边把键盘包从衣柜里拆出来,自言自语道:“去年送死能有拨号这个劲头,也不至于被一群秃子劫了冠军。”

话虽如此,他方才悉悉索索地打包了一圈东西,即将离家的生疏感却直到此时才被一声暌违已久的低电量提示音勾起来。方士谦自觉已然四大皆空,此时心里却实在有些不是味道。再者,登机在即,真要放着这尊大爷自生自灭,他一介不知现金为何物的电竞宅男,怕是连首都机场的大门都进不去。

方士谦无计可施,只得摸起充电器,跨越整座空旷的房子去给手机加血,经过座机时麻利地拔掉了电话线。

不知道来电的是谁。这个点儿上,应当不是经理,自己的事早在一季度前就秘密跟那老狐狸打点完毕了,况且老余现在理应还在昆明,顶着满头的喜气忙得不可开交;也不能是老板,该推辞的也早就推辞过了;倒是可能是战队的人得到了消息……也好办,毕竟邓复升也还在昆明,摆平小孩子们的这点情绪还是没问题的。如果是王杰希,直接挂断就成。

这么盘算着,方士谦心里莫名平静了许多。他插上充电线,一边腹诽着任联盟的哪尊神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手纡尊降贵地捡起愚钝到不会自己找治疗的手机。

他并不打算接电话,可锁屏显示的名字不是余老板,不是经理,不是王杰希,甚至不是张佳乐。

是袁柏清。

方士谦愣住了。

 

哪怕是在普遍出身草莽的先代大神里,方士谦的脾气也绝对算不上好,这是联盟公认的事实之一。但只有经年累月跟他处过的人才知道:不算林杰,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从方士谦的喷发态下全身而退,此人一定是方士谦亲手从青训营一步一个脚印带出来的微草继任治疗,袁柏清。

袁柏清圣诫的时机、圣言的手法是方士谦教的;在这毛头小子尚且是青训营中一颗新鲜的刺头、守护玩得比王杰希的战法还菜的时候,是方士谦每天吐着血陪他训练、尽心指点;而在袁柏清本赛季出道、打轮换输掉比赛,出于难受、自责与对王杰希的恐惧不敢回训练室复盘的时候,跑遍俱乐部周边七八个网吧拎他回队里的人,还是方士谦。

方士谦告诉他,治疗对自己守护的对象应该拿出的不止有技能,还有责任。

责任确实学得不错,这就找上门来了。

方士谦盯着孜孜不倦的来电显示,手指在空气中轻轻划了两下,仿佛那是袁柏清的头顶,接通了电话。

 

“……师父!”

通话接通的一瞬间,袁柏清声音都在发抖。他紧紧攥着手机,不敢回头,只得直直地瞪着面前的落地玻璃,看见自己的倒影眼眶通红,一开口险些落下泪来。

袁柏清感觉自己喉咙里的气滚烫,烫得他话都有点说不利索:“师父……你去哪了?怎么发布会和庆功宴也不来啊?经理说你要退役,是……是不是真的啊?”

通话那头十分沉默,袁柏清努力瞪大眼睛,感觉仿佛过去了几个他在青训营里待的时间,他甚至有点害怕那头的人可能不会跟他说话了。

“真的。以后防风和冬虫夏草都是你的了。”那头的人终于说。

袁柏清的眼泪直接掉到了地上。

“没喝酒吧?”那头的人怀疑道。

“没喝啊。”袁柏清使劲绷着脸,顶着嗓子,“我肯定不喝啊。大家都没喝。师父,你怎么……这么突然啊?”

“经理没跟你们解释?”

“解释了啊,经理说你觉得状态下滑了……你没状态下滑啊?”袁柏清无声地擦了一把眼泪,感觉脸在昆明潮湿的空气里干得生疼。“你刚拿了个冠军,还不到八个小时呢?”

“啊……邓复升也没跟你们解释?”听筒里传来拉链的声音,接着一排轻微的脆响,好像方士谦正把键盘装进保护套里。

“除了经理没人知道啊,人全都懵了。”袁柏清说,“师父你那是什么声音,你回北京了吗?你到家了?”

“嗯。”方士谦的声音透着明显的心不在焉。“担子接得住吗?我觉得你能。夏休之前你应该就能拿到账号卡,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袁柏清顿时哭不出来了。“做个人师父,都临走了……你到底为什么要……啊?”

听到这含糊的两个字,那边的人明显也顿了一下。

“其实我计划……退役,已经有一年多了,并不算突然。你今年一出道就轮换打首发,季后赛也上过,一方面算是咱们微草带人的传统,另一方面也是我个人的主张。你不是问过为什么我在役期间战队就急着让你出道吗?”那边静静地说,“现在懂了呗?”

“不是……”袁柏清感觉自己仿佛被绕进去了,但一时间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问起。加上身后站了个一声不吭的王杰希,在最初的崩溃退去之后,他忍不住开始有点怂了。“不对啊师父,那……队长也不知道啊?阵容变动不都要经过战队队长的许可吗?今天队……我看队长好像也,挺,整个人都挺不好的……”

“几个意思,副队长不是队长呗?”方士谦道。“他能做的战术决策我不能做?老板只相信他不相信我?”

“不是啊!”袁柏清又要哭了,不过这回大部分是出于绝望。他在王杰希的要求下开着外放,方士谦的话他身后三步之遥的队长全部都能听到。本身跟王杰希单独共处一室的事实就令他有些上头,如今在方士谦的火上浇油下,他感觉身后的冷气逐渐盖过了中央空调,新亚体育馆的落地窗仿佛都结起了冰花。

方士谦却无知无觉,继续猛追穷寇:“我带你带得不好呗?手让叶秋磕折了,提不动斧子了?上了赛场输两把常规赛的事,你队长骂得有那么难听,让你反手喷他菜逼都能吓得跟门卫遛的鹌鹑一样?”

“门卫养的是八哥……”袁柏清吞了下口水,已经完全不记得一开始打给方士谦是想问什么了。微草俱乐部的门卫芳龄四十五,正常职业来说正值壮年,已经核桃念珠葫芦鸟一样不落,那只八哥在俱乐部门卫岗待了四个年头,据说第一句话就是方士谦教的,且至今统共只会两句:“守护单杀战法”和“小心,王杰希!”

袁柏清奋力甩头,想让满脑子的小心王杰希散开一点,却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他战战兢兢地回头,王杰希就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面若寒霜,举着手机示意他。

“师父……那你也不能不跟队长打招呼啊,全队上下没一个人知道你要……要……的事,你为什么不跟他商量啊?”袁柏清照着王杰希打在屏幕上的大纲,努力自由发挥。

方士谦却仿佛有点不耐烦了。“我跟老板经理讲了几个月的可行性和后续规划,现在还要再跟你讲一遍?王杰希是谁,我是走是留还要经过他允许?我推了老板多少退役福利请他帮我封口,现在倒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徒弟来替王杰希说话了?他刀架你脖子上了?”

“没有没有没有。”袁柏清就差当着王杰希的面疯狂点头了,但也只能照着王杰希的手机接着问:“这决定真改不了了?”

方士谦道:“你们回来落地的第一个发布会就是说我退役的,媒体一周前就联系好了,你觉得呢?要不你让王杰希拿着奖杯上去跳个钢管?”

袁柏清夹在两个人中间,几乎被骂傻了。他甚至向王杰希投出询问的眼神,一边分析王杰希的神色,还要分心回答方士谦:“队……对,我感觉,好像也不是不行……”

“放屁。”那边方士谦仿佛也开了免提,声音显得有些遥远,还夹杂着收拾东西的声音,“改不了了。你队长的大腿也没那么值钱,他是周泽楷还是冯宪君。”

袁柏清……袁柏清木木地盯着王杰希的屏幕,开始回忆从俱乐部到雍和宫的路线,不知道请菩萨涨价了没有。“师父,那你现在是不是在家啊?后面有什么计划啊?”

“没什么计划,在家混吃等死呗,没准过两天你就能在嘉宾席看见我了,想不想看为师跟左宸锐真人对线?”那边方士谦依然在收拾东西,听筒里传来拉链的声音,忽然啪地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握草,我师NB。”袁柏清顿时死灰复燃,心悦诚服地赞叹道。然而他一抬眼,却发现王杰希的神情十分可怕,目光仿佛要在他的手机上灼出一个洞来。王杰希字也不打了,直接冲袁柏清无声道“假的,继续问”,嘴唇似乎竟有些发抖。

袁柏清吓了一跳,下意识顺嘴瓢道:“那个啥,那师父你退役发布会要来的吧?”

“那倒不是很重要,看我心情吧。”方士谦随口道。

袁柏清愣了一下。“那……我以后还能见得着你吗?你还在不在北京?”

这两问倒不是王杰希授意他说的,只是袁柏清情绪起伏大了些,方士谦陡然一推,积攒了数小时的恐惧和对方士谦下意识的依赖压得他语气情不自禁地软了下来。此外,他多少还有些模糊的感觉,说不出口,却莫名感到心惊。

他也没想到,这普通的两问,竟然令电话那头突然沉寂了下来。

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跳,两个人的注视下,那沉默足足维持了小半分钟。

“柏清,我出国。”

漫长的沉寂之后,方士谦一句话轻飘飘地落下来,把两个人砸了个对穿。

“我有个朋友在欧洲,我过去暂住一段时间,可能玩两个月,可能找关系读个学位,可能不回来。”方士谦静静地说,“微草只有你一个治疗,两张卡,一个队,都交给你了。”

方士谦等了一会儿,听没人说话,就继续道:“挺难吧,我知道,但是你上手试试,你师父是我,你会喜欢的。”顿了顿,“我四个小时后的飞机,没时间了。后面有事拿不准的,从叶秋联系吴雪峰,随时找得到我。”

一片死寂。又等了一会儿,方士谦那头挂断了电话。

袁柏清愣了一会儿。四个小时,从昆明回不去北京吧。他茫然地抬头,王杰希却已经转过身,从袁柏清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似乎在迅速翻着手机,全身都细微地发着抖。

“张佳乐刚过来找方士谦,人在我们VIP休息室,你去跟他说方士谦有事先一步回北京了。”王杰希忽然开口,“队员那边说副队因为个人原因决定退役,属实,发布会之前所有人不得对外散播消息。你去转告邓复升,他知道怎么办。”

袁柏清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僵硬地走出了屋子,关门的时候却朦胧地想到:队长是怎么知道师父没说实话的?

他就这样云里雾里地走了一段,忽然从正面被人拦了一下。袁柏清回过神,看见是刘小别。

刘小别狐疑地打量他:“你不是要出来打电话吗?怎么失魂落魄的?”继而一惊,“副队……别是真的吧?”

袁柏清揉了揉额头。“队长喊我去找张佳乐前辈。”

“张队刚走了啊。”刘小别皱着眉头,“队长开始陪人聊了两句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后面张队自己在休息室等了一个多小时,连个鬼影都没见到。自己走了。”

见袁柏清不说话望着自己,刘小别忍不住向窗外的夜色叹了口气。“有一说一,我觉得队长真不太好,今天总决赛,又在人家主场把人摁趴下一次,百花其实……百花本来就是单亲带队了,现在还晾人队长这么久,连个信儿都没有。我要是张佳乐,我也……袁柏清?……薄情?薄情儿,怎么了这是?”

刘小别震惊地看着袁柏清毫无预兆地蹲了下去,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他手足无措地跟着蹲下来,却听见袁柏清的声音发着抖从膝盖中间传了出来。

“别老说百花是……真的很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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